我心中的好老师之美人

有一首好听的歌叫《霸王别姬》：“我站在，烈烈风中/恨不能，荡尽绵绵心痛/望苍天，四方云动/剑在手，问天下谁是英雄//人世间，有百媚千红/我独爱，爱你那一种/伤心处，别时路有谁不同/多少年，恩爱匆匆葬送//我心中，你最忠/悲欢共，生死同/你用柔情刻骨/换我豪情天纵//我心中，你最忠/我的泪，向天冲/来世也当称雄/归去斜阳正浓”。大概是我读初中的时候，这首歌就已经非常流行了，十多年过去了，它差不多都被遗忘了。然而，有一次上课，一位讲授诗歌美学的老师却把这首歌作为教学内容播放给我们听。当歌的旋律慢慢舞动起来，心里竟然有了别样的感受，仿佛在听一首新歌，仿佛在欣赏一位绝美的异性：霸气凌然、悲痛欲绝、柔情绵绵。再看看站在旁边的老师，眼微警，头微倾，正聚精会神地倾听着这时而高亢，时刻绵柔的“霸王”别姬的心语。我的心猛地生出了无限悲凉，如果……，但究竟是没有如果的，我只能好好地珍惜那一刻的时光，以便于让未来的回忆变得更丰富一些。就像此刻，我再一次听完这首歌后，决定提起笔来，记录下我尚未完成的那部分。

为什么说尚未完成呢？因为早在课程结束后不久，我就写了一个片段，终于因为觉得自己还没有对这位老师体悟清晰，只好缄默，独自在时光中慢慢咀嚼那些残留的向往和温情。六月的笔记如下：

夫子道：“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。”依我看，好德者如好色者也。夫子强调内心的德比外表的色重要，其实内心的德何尝不是一种色呢，只是这种色的诱惑力更大、更猛烈、更持久。既如此，德不过是色的某部分而已。我是个极好色的人，不仅好内心之德，也好外表之色，近来就碰到了这样一个美人。他是我们的一位老师，六十多岁，讲授《中国诗歌美学》。

第一眼，他很出挑。身材瘦削，拥有完美的比例：修长的腿、笔挺的脊背。衣着大方而见心巧：绛红色棉袄，左右各一个带扣子的大口袋，别致而活泼；里面穿着白色衬衣，系着蓝色点状的领带。蓝红内外呼应，显得人格外有精神。面部干净而分明：高而直的鼻梁，像一座孤瘦的山峰，让他原本瘦削的脸变得立体起来；眼睛小而有意味：似笑非笑，似乎和蔼似乎严肃，似乎温柔似乎敏锐。转过身，他在你心中就是一位仙人，飘飘荡荡又巍然耸立；或者得道的高僧，庄严肃立而又普爱众生。看到这样一位美人立于眼前，内心不由地振奋起来，感觉血液被一股莫名的火燃烧到了沸腾的状态，那一刻，只想屏住呼吸，安静地去聆听他的心声。

他的美当然不只是在听歌的那一刻才让我有所感悟。课程讲授过程中，我特别喜欢他那些属人的见解。例如在谈到“纯诗”的看法时，他说一首诗里面，没有任何政治、思想、道德的说教，这是很荒唐的，有害的。当然他并不是说诗歌必须要有政治、思想、道德的说教，他只是说诗歌原本就是内心“志”的表达，而这“志”的产生，怎么能脱离社会而凭空发生呢？另外他极推崇苏珊•朗格的《情感与形式》：“禁止诗人进行严肃的思考，就要割去一整块诗歌创作的领域——深刻的、不幸的感情的表现。”

学术各有观点，我所喜爱的并非这观点本身，而是这些观点背后所透露的个人品格。我尤其喜欢听他讲老庄和孔孟。他告诉我们，苦闷的时候，不妨多读《老庄》，前进的时候不妨多读《孔孟》，这话正合了我的心意。沉浮本是人生常事，落败之时，我们要学会安慰自己，积蓄力量，等待下一次的完美之旅，当然这下一次也许很久才会到来，也许至死也不曾实现，但不管何如，我们都应该好好地怡然自得地活下去。但是，我们并不能安于低谷，经历低谷不是我们人生的目的，这只是为了使我们走向更高的高处、更远的远方，因为高处和远方都需要有超于常人的力量。所以即便是落败，一旦有机会，我们还是要坚持不懈地往前迈步，就像孟子说浩然正气时一样，前行之时，得让力量在脚，柔韧在心。

说到孟子的时候，我们的老师，不仅言语铿锵，而且面容严峻，感觉豪气与霸气就从他的后背往上升腾，这是一种多么让人热爱的生命之力啊。那一刻，我感觉不到任何一丝老人的气息，相反，年轻的感觉扑面而至，那么强烈，那么明显。不过他不只是有这阳刚的一面，就像《霸王别姬》里面曲调的转换一样。下课了，他就笑容满面地、和蔼地走下讲台，询问同学们的学习状况等等。那些不经意的言语，不经意的笑容让人感觉到了温柔，感受到了关切。

我因为个性的原因，从来都只是远远地看着，享受着他无论是上课还是下课的每一句言语、每一丝表情，哪怕这些与我没有一点儿关系。我因为喜爱、尊敬而越发地不敢肆意妄为，生怕一不小心，流露了半点愚昧，被他贻笑。或者说，我的小小心思，一点儿也不想让外人知道，免得被耻笑。一个人，守着自己的心，思索或者严肃或者温情的事，对我来说，是幸福的。躲在人群之中，或者说人群之后，对我来说，是一种安全和自由。于是，我就站在这安全而自由的地方默默地看着他每一次离去的背影，想像着他可能经历的全部岁月和内心的全部温柔。

我相信人与人之间是有缘分的，我们必须只能这样擦肩而过，因为我从来不愿意刻意去做任何一点点事情，我想，大约他也是那样的。他的柔情只是本性的自然流露，他并不愿意或者说并不能随时都可以张开他的心门。对待世人，他用的都是他那副凌然的外表，他的心只属于他觉得值得的人群。

他来过，像风，那么迅捷，可是我却记住了这阵不一样的风。像我的诗歌所描述的那样：“我的爱人/迟暮的太阳/我只能隔着时光/追悼你最美的瞬间”。我爱这世间一切真理，我爱这世间一切葆有真理的美人。无论从外表还是内心，我想他是一个真真切切的美人，我不知道他俗世里的名字，但他作为人的名字会牢牢地记在我心间。